晚宴还没结束, 杜悦就按照师父的吩咐带程沣去了一趟法租界的烟馆。
徐记是法租界最大的烟馆, 一共三楼,两个院。
没钱的就在一楼大厅里抽大烟, 有钱的就去楼上雅间吸,总之来这里吸烟的什么人都有。
他们一踏进烟馆,一阵烟雾缭绕就扑面而来, 掌柜过来给杜悦低头哈腰:“杜老板,您来了怎么不通知一声, 我好去门口接您。”
“带朋友随便看看,你去忙。”
掌柜一点头:“好嘞, 杜老板, 您有事叫我一声。”
“嗯。”
杜悦对程沣做出绅士手:“走吧,程三公子。”
程沣从踏进烟馆那刻开始, 脸上对杜悦的厌恶便只增不减。逛完了两层楼,他终于抑制不住愤怒,怒气冲冲质问她:“你知不知道, 这些大烟对他们危害?对中国人的危害?如今我国满目疮痍,正如这些躺在鸦片馆里抽大烟的人一样,一副半死不活的病态, 你们干这些邪恶勾当,不怕下十八层地狱吗?”
杜悦面无表情看他,等他脸上情绪平复,才反问:“这人间,不是一直都是炼狱吗?我们合法做生意, 税也没少交,何来‘邪恶’勾当之说?”
程沣看着眼前人,满腔怒意,对着这张毫无威胁的脸,却又发不出任何脾气。
他攥紧了拳又松开,喉咙里发出鄙视的冷哼:“你这种恶徒,只会吸人血,又怎知人间疾苦?”
“是啊,我不懂,程三公子这种留过洋的人特别懂。”杜悦一句话轻松给他怼了回去。
程沣转身冲出了烟馆,头也没回,走得非常坚决。
齐三看了眼冲上大街的程沣,又扭回脸问杜悦:“老板,要去追吗?”
“你们回去吧,今晚是师父生日,你们回去吃酒席,我跟着他就行。”
齐三一脸担忧:“老板,您一个人留下很危险,我陪着您。”
杜悦冷冷道:“这里是法租界,谁敢在这里闹事?”
齐三点头,带着兄弟回了林公馆吃酒席。
等他们离开后,杜悦一路跟着程沣。
追到一条街路口,看见程沣冲向马路,救了一个差点被车撞的小姑娘。
程沣抱着小姑娘到了路旁,扑克脸终于换上一丝温和,替小姑娘拍拍身上尘土,嘱咐说:“当心过马路。”
小姑娘的母亲突然出现,把孩子拉好,跟程沣连连道谢。
小姑娘也用甜糯的小萌音说:“叔叔谢谢你!”
程沣揉揉小女孩脑袋,脸上露出笑容:“不谢,快跟妈妈回家。”
等小姑娘和其母离开,杜悦才走过去,调侃说:“你还真是个不怕死的?”
程沣撑着双膝站起身,语气冰冷:“你这种人,又怎会懂救人的乐趣?”
“我是不懂,”杜悦快步追上去,与他并肩而行,双手背在身后,说:“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刚才慢了一步会如何?你如果死了,可曾想过你大哥二哥,你的父母会如何伤心?”
程沣撇过脸看她,冷冷道:“你父母如果知道你跟着林涂做事,不知道会不会伤心?”
此时扛着稻草垛靶卖冰糖葫芦的老人经过,看见杜悦,跟她点头打招呼:“杜老板。”
“福叔,这么晚了还做事?不回家?”杜悦开口问。
叫福叔的老人指着肩上扛着的十几串糖葫芦,说:“今天生意不好。最近小宝又生病,花了不少钱,哎,只能再多卖一会。”
杜悦看了眼老人肩上扛的十几串冰糖葫芦,咧嘴一笑说:“哇,福叔,你今天这些冰糖葫芦做得不错嘛,果子个个饱满硕大,我全要了!”
“啊?全要了?今天又有亲戚家的小孩要招待?”福叔问。
“对啊,又有亲戚家的小孩要招待,还是个不好搞的小孩。”杜悦从兜里掏出一个大洋,塞到老人家手中。
福伯一看是大洋,忙道:“这个太多了太多了!”
“不多,就当报答福伯的好手艺。我们那些亲戚熊孩子可挑嘴,吃不到正宗的糖葫芦就跟我闹脾气,福伯您的糖葫芦可是拯救了我呢。好了,福伯你快回家,小宝还需要你照顾,冬天多给小宝添置些衣服御寒。”
“好嘞!杜老板,真是谢谢您了。”福伯举着插糖葫芦的草靶,二话不说塞到了程沣手中。
平时杜悦出来买糖葫芦,都是一个人上街。今天难得带一个“小弟”,福伯二话不说把糖葫芦全塞给了程沣。
接过草靶的程沣一脸懵逼,等老人家离开,他才扭过脸问:“你做什么?”
“请你吃糖葫芦啊。”杜悦在男人结实的胸口拍了拍,说:“别说杜老板不罩你,对你苛刻,这上海滩第一好吃的糖葫芦,你在国外可吃不着。走吧。”
她说完便负手径直往前走。
“去哪儿?”程沣握着手中插满了糖葫芦的草靶,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丢也不是,扛也不是。
眼看杜悦已经过了马路,西装革履的扑克脸程沣,最终还是把糖葫芦扛在了肩上。
他的穿着偏西方化,却扛着十几串糖葫芦,实在惹人注目。
程沣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什么时候干过扛糖葫芦的事?追在杜悦后面又急又怒,毕竟这些是老人家心血,他总不能丢了,无奈至极。
一路追到桥上,他怒气冲冲问她:“杜老板,你到底想做什么?”
“都说了,请你吃糖葫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