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绝望的我【完结】


01
清晨,我被敲门声唤醒。
我从被子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证明我听见了,但我的养父仍推门而入,大着嗓门招呼我起床。他的说话声震得我脑袋嗡鸣作响,我正艰难忍受着,养父又哗啦一声拉开了窗帘。我睁开浮肿的眼,灼烈的阳光像两把尖锥扎入我的眼底,在里面粗暴地搅动起来。
我头痛欲裂。
新的一天,新的折磨。
“收拾收拾快去吃饭。”嫌我崩溃得不够彻底似的,养父又打开窗子放雾霾进来。他陶醉地深呼吸着,并扭头冲我笑出一口白牙,声音洪亮道,“给你屋子换换新鲜空气。”
我难过地吸着清晨格外污浊的空气,在两公里外那家工厂排放出的刺鼻化学品臭味中强挤出笑容,下床去卫生间洗漱。洗漱完毕我去吃早饭,桌上有大米粥,茶叶蛋,养母自己腌的咸菜,还有养父自己灌的香肠――他们两个人都喜欢研究所谓美食,休假时常一起照着菜谱弄新花样,并把方便邮寄的自制食物快递给他们的亲朋好友,隔壁邻居也不时厚着脸皮来蹭饭,对他们的手艺赞不绝口。
我夹起一片饱受赞誉的自制香肠放进嘴里,机械地嚼着。
――咸味的肉。
我又喝了一口大米粥。
――缓解咸味的主食。
可能是我天生缺乏鉴赏美食的基因,总之我并不觉得好吃。我知道这不是养父母厨艺不佳的问题,因为打从记事起我就从来没有吃过所谓“美味的食物”,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以为进食只是单纯地通过填充胃袋来维持生存的手段。然而随着我慢慢长大,更多地认识到了这个世界,我才渐渐察觉我可能是缺失了某种感觉。
但我并不是味蕾或者嗅觉失灵,我可以准确地利用舌头分辨酸甜苦辣咸,也能用嗅觉分辨出不同的食材,我的感觉甚至比普通人灵敏许多倍。我的养母有花生过敏的问题,我小时候有一次她的朋友从外地旅游回来,给她带了点心做伴手礼,袋子打开的一瞬间我便嗅到里面有花生的味道,因为袋子上没有配料表所以他们谁也没发现,最后还是我提醒了养母。
我缺失的并非嗅觉味觉这种可以用科学手段检测到的感觉,而是某种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东西。
“怎么样,好吃吗?”养母语气温和地问。
“真好吃。”我说着,以风卷残云之势大口吃吃喝喝,养母欣慰地笑了,脸上挤出十二道皱纹。
我埋头苦吃,像一个影帝。
是的,就算再烦恼,我也不会对养父母抱怨,因为他们都是善良的好人,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了我最好的成长环境。
我的养父是一位小学体育老师,养母是一家医院的护士长,可能是因为无法生育,他们在我三岁时抱养了我,然而他们似乎不打算说破这个秘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一直没有对我道出真相,闲聊时偶尔还会用“你眉毛和眼睛长得像你爸”、“这孩子数学好随我”之类的话语来加强“我是他们亲生的”这一假象。
我可以理解,他们以为我没有小时候的记忆,但事实上我记事比其他孩子都早而且牢固,时至今日我甚至还能回想起养父母包养我时和福利院老师交谈的一部分内容,可他们既然不想说,我也就乖乖配合装傻。
不小心收养了我这种人型垃圾已经够倒霉了,所以我希望自己可以尽量让他们开心一点。
02
吃过饭,我去上学。
我现在念高二,成绩只是过得去,不过我已经很努力了,毕竟每天都要和巨大的痛苦颓丧对抗,很难集中精力学习。
我走进教室,班上最漂亮的女生来问我借笔记。
我能看得出她眼中雀跃欢欣却又被强行压抑住的情绪,她朝我伸出手,用仿佛已经排练了千百次的、娇俏又小心翼翼的语气说:“英语笔记借我一下好不好。”
她开口时嘴里散发出薄荷糖的味道,然而在那清新的气息中我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缕大葱的游魂,我怀疑她早晨吃了葱油饼……
其他男生带着不加掩饰的坏笑看着我,他们觉得被漂亮女生搭话是很爽的事情,但我的注意力全被她散发出的大葱味吸引走了。
我瞥了她一眼,她脸红了。
那只是非常轻微的脸红,我相信绝大多数人都看不出来,就像他们也看不出来她鼻头上宽阔得像要把我吞进去的毛孔和额头上脏兮兮的汗渍一样,我用力闭了一下一路上被阳光刺得发痛的眼睛,把笔记递给她。
一个人究竟是怎么会被另一个人吸引的?
我见过男生们私下里讨论女性,他们像一群饥肠辘辘却不得要领的幼兽,热烈又笨拙地向往着女人的裙摆和耳鬓的香气,浓度极高的黄色废料化成实体从他们身上的孔洞里流出来,而我完全不能理解。我对男性和女性都没有丝毫欲望的冲动――也许在看到图片中被软件美化得不似凡人的明星时我也曾有一丝动心――但在近距离接触时,人们身体种种微小的瑕疵总会令我落荒而逃,即使那白瓷般的皮肤上只有一颗小小的痣,我也会控制不住地拼命盯着那颗痣看个没完,一副精神不正常的样子。
所以活到这么大,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谁,甚至连朦胧的好感都欠奉,我周围只有不讨厌的人、讨厌的人,以及极其讨厌的人。
03
体育课时间。
列队之后首 -->>